1936年,西門子公司承建了設計壽命為70年的寧波老江橋,1995年西門子從二戰后留存的老檔案得知該橋年限將近60年,特派專家來寧波給橋梁作了一次體檢,結論是還可再用20年,在70年期限將滿之際,西門子再次致函提醒業主注意大橋的維修和保養。
德國制造通常代表精密可靠、經久耐用和良好的售后服務,中國消費者對德國制造的認識經歷了時間的考驗。
筆者常想,德國制造為何如此卓越?
是科學、工藝先進嗎?不是。
工業革命后掌握先進科學的國家比比皆是,能達到機械加工一流水準的也不是獨此一家,然而一個多世紀以來,能排除各種干擾誘惑,專注于實體經濟,一如既往地重視科研創新、保證產品高技術含量的惟有德國。
是人的素質特別好嗎?也非全然。
德國現時也是一個多元民族社會,近年闖紅燈在許多歐洲城市已是司空見慣,然而德國不要說白天,即便是沒有警察、車輛稀少的夜晚,人們還是在街邊耐心等候綠燈亮起,在這種氛圍下,就是外來人員也會入鄉隨俗,遵守規矩。
是勞工制度優越嗎?恰好相反。
德國在俾斯麥時代就設立了養老金、健康醫療保險和其他社會保險,然而“從搖籃到墳墓”的福利制度卻養了一批懶人,后來施羅德總理推行大刀闊斧的改革,改革后長期失業者領取的救濟金遠低于周邊國家,有德國朋友感嘆現在失業就成了乞丐;邁入新世紀后歐洲傳統福利國家都在著手改革,然而在歐債危機中仍能保持GDP增長和低失業率的只有德國。
筆者認為,決定德國制造的是德意志民族的文化內涵,它好比卡拉揚的手,貝肯鮑爾的腳和黑格爾的思想,是一種溶入血液、深入骨髓的東西。
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認真嚴謹。
德國人說話做事講究精準,德語口語作肯定答復時常用“Genau”,但使用時其語境絕對不同于英語“Ya”或日語“Hai”,對不確定或沒把握的事,德國人絕不會說“Genau”。
筆者游覽科隆時隨口問陪同萊茵河有多深?誰知其十分為難,支支吾吾地不知說什么好,開頭我還以為她不了解情況,后來聽旁人說由于萊茵河水深春夏秋冬四季各不相同,她不知怎樣說才算準確無誤。
日耳曼人認真嚴謹的態度也被帶到工作和產品中來,聽中德合資企業朋友說,他的那些德國同事最常說的就是“讓我看看記事本”。
在設備安裝現場,他們習慣先對著圖紙和流程研究一番再開始工作,什么程序使用什么工具,一切按計劃悄然進行,沒有忙亂無措的人,更看不見閑散和窩工。
有一次路過漢堡,寄宿駐外機構公寓自己煮飯吃,第二天準備早餐,我發現德國超市出售的每一個雞蛋上都有11位編碼,1-2位編碼表示產蛋母雞的生活環境,分自然環境放養、露天雞場喂養和籠中飼養三種,3-4位編碼標明產地,5-11位編碼標明產蛋企業、雞籠編號等,如果雞蛋有問題,消費者和食品檢測部門就能依據編碼順藤摸瓜,追查到產品的源頭。
德國產柴油機以質量優異聞名世界。
上世紀80年代湖北某柴油機廠聘請德國退休企業家格里希當廠長,格里希上任伊始即召集管理、技術人員開會,他從柴油機樣品汽缸里抓出大把鐵砂,鐵青著臉說:“大家看,這是什么?在我們德國,汽缸雜質絕不能超過50毫克,而貴廠柴油機里竟有5000毫克。”格里希一針見血地指出,“我認為這不是工藝技術問題,而是生產者、管理者責任心問題,是工作極不認真的結果。”
一席話把在場所有人說得坐立不安,兩年后格里希離任時,柴油機汽缸雜質已降到100毫克左右。
此后格里希每次來中國,還會到車間拿著磁頭檢查棒一個一個的檢查,發現汽缸內有未清洗干凈的鐵粉,完全忘了自己已不是廠長,他依舊向周圍人群咆哮:“你們怎么這樣不認真?”
格里希企圖把德國人認真近乎刻板的文化移植到中國制造中來,可惜最終還是沒有成功。
德國人見面打招呼習慣說:“Allesin Ordnung”,直譯成漢語竟是“秩序還好吧?”
他們很守時,一天我們應邀出席漢堡商會會長家的party,我們提前一刻鐘到達時,他家門口已停了很多車。陪同介紹,德國人赴約從不遲到,但再熟的朋友也不會過早去按主人家門鈴。
果然等點一到,所有車門一下打開,各方來賓幾乎同時下車,魚貫而入主人家門,五分鐘后party就開始了。德國家庭無論廚房中杯碟、衣柜中服飾還是書櫥中典籍,一切擺放得井然有序。
德國人遵守秩序,尊重制度。某電視欄目曾在街頭安放兩個電話亭,一個上寫男用,一個上寫女用,工作人員則躲在暗處觀察,整整一天一切井然有序,沒有一個德國人走錯地方。
有一次我們從柏林去慕尼黑,高速單向三條道中,最里邊那條是重載車專用道,只見集卡在里道接踵而行,不管中間那條道多空,也不管前車走得多慢,絕少變道超車的;還有一次晚上臨時有活動,我們想請德國司機幫忙出車,平素非常熱情的他卻斷然拒絕了,他說德國交規規定司機每天開車不能超出9小時,這是鐵律。
季羨林《留德十年》一書中提及,1944年冬天,盟軍對德國鐵壁合圍,當地的經濟崩潰,物資奇缺。為了取暖,政府允許老百姓上山砍樹,但是先由林業人員上山,找出病殘劣質的樹木,做上記號,再讓人砍伐,當局告誡民眾,要是砍了沒做記號的樹木,將會受到處罰。當時公務人員都上前線了,后方沒有警察和法官,然而直到二戰結束竟然沒有發生一起違章砍伐事例,德國民眾在無政府狀態下忠實地執行了這項沒有強制約束的規定。
筆者造訪慕尼黑時隨貿促會拜訪了德國寶馬公司,參觀后賓主之間通常會有一段互動時間,聽接待員說,近年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汽車也嘗試跨入豪門,以低價與寶馬爭奪市場,他笑稱這是在銷售一件掛著沃爾瑪標簽的阿瑪尼服裝。
寶馬沒有與競爭者打價格戰,他們堅持可持續發展的理念,不為經濟效益做違背商業道德的事情。寶馬一貫重視質量,當別的汽車巨頭將成本作為挑選供貨商首要標準時,寶馬倡導發揮供貨商技術優勢,在購買產品的同時注重保護其專利權益,寶馬奉行公平公正的游戲規則,不會拿著博世、西門子的產品去尋找其他供貨商仿制,以降低標準、壓低價格來實施配套。
德國人做事很專注,只要是認準了,會幾十年、幾百年地做下去。德國許多制造業者以“小事大做、小企大業”而聞名,他們專注于某一產品領域,不求規模大,但求實力強,這些成大業者在規模上有的至今依然是中小企業,但在業內絕對有地位、受尊敬,比如做印染壓縮機的Koenig & Bauer,做工業用鏈的RUD,做高壓吸塵器的Karcher。
還有一些如今已發展成大企業,但做大并不是目的,而是做強的自然結果,伍爾特公司只生產螺絲螺帽,品種從衛星到玩具應有盡有,如今年銷額已超過70億歐元。符騰堡金屬制品廠1853年創建于小鎮蓋斯林根,100多年來只做廚房用品,今天已是全球五星級酒店和高檔餐廳指定首選供貨商。
德國人做事追求完美,有一次中國同行去利勃海爾冰箱廠參觀,看見一名工人正做果菜盒注塑,每做完一個都會像欣賞藝術品那樣打量一番,若有瑕疵,他會不安地在機器四周一通忙活,為了把下一個做得更好。
德國制造并非從一開始就完美的,它也經歷了由弱變強、從辱到榮的蛻變過程。德國自19世紀30年代開始工業革命,當年世界市場幾乎已被列強分割完畢,德國制造初期也靠剽竊設計、仿制產品、偽造商標等手段,用廉價商品沖擊市場。
在費城世博會上德國制造曾被評為價廉質低的代表,1887年英國議會通過新商標法,要求所有進口商品必須標明原產地,以此將劣質德國貨和優質英國貨區分開來。
后來很多德國人把這一天當作德國制造的重生日,從此改革創新,銳意進取,大力發展鋼鐵、化工、機械、電氣等制造業和實體經濟,催生了西門子、克虜伯、大眾等一大批知名企業,在不到20年時間里就躍居世界工業強國行列。